崔琢琢琢

杂食党,忙碌ing。

【王裴/裴王】番外·驱傩/迎送一宵中12:00

长安城仿佛一团挣脱白雪掩埋的红梅,透过雪色,娇红的面色明艳了一冬的晦暗。尚未明朗的春风,敷衍地劝严寒离开。柳条颤颤,还不敢肆意飘扬。

贴着春字的大门推开了,孩童带着虎皮帽,从胡人饼店买了羊肉胡饼分着吃,即使胡人吹胡子瞪眼地吓唬他们,他们嬉笑着并不逃跑——胡人固然凶神恶煞,但胡饼固然更味美。

车马轻快地仿佛刚解冻的河水,一路游荡到青龙寺。

“许久不见,方丈,摩诘因这一冬的雪,不曾来访。”

“心有佛,则无处不是净土,居士近来可好?”

“不过尔尔。”

王维与方丈互揖后,入堂为亲友祈福,祈祷他们新的一年仕途能顺利些——储光羲,卢象等友人虽以山水为逸趣,但学而优则仕才是至高追求。如果储光羲他们来年及第,最好任职京官,休沐之日与我一同竹林长啸,不亦乐乎。

唔,还有一个……

“君侯!”

王维侧过脸,见年轻郎君笑容可掬,晶莹的双眸喜气外露地注视着他。

“你也在这儿啊。”王维只想稍微一笑以示回应,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往两边跑,将嘴唇扯成月牙。

太过了。王维想。却收不回笑容。

裴迪清瘦而光润的双颊,渐渐透出红色,如同长安城外雪下的梅花。

“我来给家人祈福,顺便试试自己的运气。”

“如何?”

“运气很好。”

王维不再往下问,他向来不好刨根问底。

裴迪压低了声音,带着孩子般的俏皮语气,求道:“君侯不好奇吗?君侯再问问。”

他顺着裴迪的意愿,道:“裴十什么事有好运气?”

“我来的路上还想着会不会碰见君侯,这便见到了。”裴迪笑。

“就这样?”

“就这样。”

王维看了他好一会儿。这张朝气的、有时忧郁的年轻面容,在他高高的心墙边上时不时偷窥,他犹犹豫豫看了又看,在墙根下徘徊不定。

裴迪笑道:“君侯看了我许久,我脸上脏吗?”

王维从他头发上拈起梅花瓣,裴家郎君呼吸一顿。他手指一抖,梅花委地。

“天尚寒,你莫贪玩,”他的关切像叮嘱孩童一样,“某先告辞。”

他走出寺院,手杖击地的节奏错落有致。裴迪大步跟在身后,直到并肩,眉飞色舞,脚步雀然。

“三日后岁除,御史和谁守岁?”

“我应陛下之邀,将赴宫宴。”王维道。他诗名极盛,宫廷宴会一般都少不了邀他来作诗助兴。

“这样啊。”

圣人的诏令,谁能不从?


除夜,飞雪如玉屑,但无人畏惧寒冷。千家万户燃起庭燎,火光冲破庭院,拂照街巷。孩子们因不用早睡而格外兴奋,精力旺盛地往火中添加竹子,听到爆裂声便欢呼。

兴庆宫中的庭燎明煌如昼,爆竹声稠密。梨园子弟敲钟击磬,管弦和鸣。

祥和的乐声中,人人都自欺似的都觉得新的一年会更好。

天命注定了人的此生苦难,然而仿佛不道破便会骗过神灵,骗过自己,模糊而安稳地度过一生。

怎么可能…明明总是更糟。

佳肴极为丰盛,王维挑了最清淡的长生粥,勉强吃了点,便再也吃不下了。他脸上一直笑着,和同僚相互以诗文劝酒,腹中积满了酒水。觥筹交错间,王维的眼睛越发清明,笑容似乎是刻在他的脸上一样,如同石窟里的佛容。他们都爱这样的笑脸,他们甚至会比王维笑得更加卖力,仿佛从未有过痛苦。

圣人李隆基令王维作诗。

王维自从入仕,应制诗的创作便不曾间断,早已得心应手。华美富丽的意象,搭成了金碧辉煌的宫廷。圣人需要的,只是臣子对这盛世的赞叹而已。圣人对于臣子的心,是没有空闲来了解的。

殿内的香气愈发沉闷,压得王维头脑发晕,便借着如厕的机会,暂且去外面透透气。

一出殿门,石像成了软泥,笑脸耷拉下来。掌灯的内侍看不出王维的喜怒哀乐,那张脸上空空如也。内侍不明白王维,这个大唐颇为出色的诗人,为何总是如此落寞。

有内侍为他掌灯带路,王维只得放慢了步子,才能再外边多待一会儿。

仿若有飞雪入眼,王维的目光逐渐缥缈,如离尘世,而步子愈发沉重,大地抓住了他的双脚,让他难以挣脱。

飞雪无声,洁白晶莹的身子落到污秽之地,便不可避免地污浊了。

若落于河川,或落于松竹,则保住了皎皎模样。


回去的路上,王维撞上了驱傩的队列。几千人都带着骇人的傩面,衣着绚丽,吹拉弹唱,彷佛洪流一般涌入宫中。侲子们边唱边跳,为圣人、妃嫔和百官驱鬼除疫。王维走得近了些,看着他们的欢快模样,才觉得快活了些。

也许悲苦总是常态,但也不妨碍人们憧憬快乐。苍天曾见无数个期盼被打碎,却也见过这满地的碎片如何餐风雨饮血泪,重组成这伤痕累累的身躯。千万年来,人们歌哭于斯,生生不息。辞旧迎新的百年,便是悲喜交加的一生。

突然,一位红衣侲子从队伍里窜出,快速将王维拉入其中。一瞬间,五官仿佛进入缤纷诡谲的梦境,声色浪潮中,什么都难以分辨,他只能紧紧握着那只拉他进来的手,像抓住洪流中的树枝。

侲子稍稍掀开傩面,露出一张清秀的脸,冲他笑着。

“裴十!你——”

一个温暖的轻吻止住他所有惊讶的话语,又飞快地撤去。

裴迪露出得逞的笑容,将他推出了队伍。

洪流褪去,遗他独立于夜中。

雪霁时,焦急的内侍远远看到了静默立着的王维,急忙赶上去。

“王御史,您去哪儿了?您要是出了事,老奴怎担当得起。”内侍惶惶低头。

春风拂过,灯笼里的烛火腰身摇曳。

“没事。”

内侍听出他的笑意。再抬头时,只见风吹起他的袍衫,吹去了霜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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